當前位置: 首頁 / 談天論地 / 百家之言 / 將軍淚

將軍淚

打印文章

劉亞洲(發佈時間:2010/9/3)

(1)

人們都說,張自忠將軍沒有淚。日本人說,他是中國第一位男子漢。日軍的說法也許是可笑的。然而可以理解,因為他們怕他。

為什麼不?喜峰口、蘆溝橋、台兒莊、十里長山,他不止一次讓大和魂哭泣。

就是當他最後死在日本人手中的時候,殺死他的人仍然整整齊齊地列隊向他的遺體敬禮,並像護送自己將軍的屍體一樣護送他離開戰場。

戰勝的日本軍從一個市鎮通過,百姓們得知那具蒙著白布的屍體就是張自忠時,不約而同地湧到街道上,跪倒失聲痛哭。 “將軍一去,大樹飄零。”

一位被俘的國民黨軍師長也走在行列中,見狀大怒,喝道:“自忠將軍沒有淚!他也不願意看見眼淚!”

我準備寫一部《張自忠傳》,這是多好的細節,閃閃發光呢。

去年,我採訪了一位曾給張自忠當過副官的老人,把那個細節告訴他。他搖搖頭說:“將軍也有淚。”

(2)

那一陣,天老哭。

它在哭這片被強奸的土地。

通往台兒莊的津浦鐵路旁,張自忠的大軍在疾進。一場震驚世界的大會戰就要在那里拉開帷幕。中、日雙方,它將是誰的奧斯特里茨?

大雨如注。被千軍萬馬碾踏過的土地是泥濘。

突然有令:停止前進。

雨中,全軍肅立。張自忠身披黑色大氅,策馬來到軍前。

一陣淒厲的軍號聲響起來。將士們統統變了臉。那是殺人的號音呀。

兩個士兵被五花大綁地推過來。

將軍凝視他們,良久,向站在身旁的警衛營營長孫二勇示意,動了動下巴。

槍聲聒耳。馬蹄前,橫下兩具屍體。

張自忠向全軍宣布了他們的罪狀:昨天,這兩人路過一個小店舖時拿了兩把傘,不給錢反而打了店老闆。 “這種時候,我不得不這樣做。”張自忠說,“我要打仗,而且要打勝仗。”

他吩咐孫二勇把綁在他們身上的繩子解開,好生掩埋。

屍體被抬走以後,他沉痛地低聲說:“我對不起你們。你們還未殺敵,可我先殺了你們。怨我,怨我平日沒教好你們。”

他低下頭。

副官心酸了。他以為將軍含著淚,可是他錯了。將軍很快抬起頭,眼裡沒有水,只有火。 “還有比這更壞的事情。”他說,“昨天夜裡,我軍駐紮在田各莊時,一個弟兄竟摸到民房裡去糟踏人家姑娘。十六歲的黃花閨女呀,日後要嫁人,要當娘,如今全毀了。天快亮時,那傢伙跑了,可那姑娘肯定地說,他就是我手下的人!現在,他就在隊列中!”

隊列凝固了。

張自忠目光如劍。 “男子漢敢做敢當。這事是誰幹的?站出來,算你有種!”

空氣也凝固了。 “站出來吧。你如果有母親,就想想你母親;你如果有女兒,就想想你女兒。要對得起她們。站出來,我老張先給你敬個禮。”

他的戴著雪白的手套的右手緩緩舉到帽簷邊。

風聲,雨聲,人卻沒聲。 “那好吧。”張自忠笑了,笑得很冷。 “我只好不客氣了。那姑娘說,她把那個傢伙的大腿根給抓傷了。今晚宿營後,以連為單位,全部把褲頭脫下來,檢查大腿根!全部,一個也不許漏掉,包括我!”

副官說,當時他清楚地看見站在張自忠將軍身邊的那個人顫抖了一下。

(3)

宿營後,真相大白了:幹下那醜事的人竟是警衛營營長孫二勇。

張自忠大怒:“我瞎眼了,養了一條狗。抓起來!”

所有的人心裡都很亮:孫二勇活到頭了。拿走百姓兩把傘的人尚且被處以極刑,他做下這種事,夠殺一千次了。誰不知道張自忠將軍眼窩淺,容不得一粒沙子。

然而,當軍法處長請示張自忠如何處置此事時,將軍竟足足沉吟了5分鐘,才說出一個字:“殺。”

他怎能不沉吟?就算孫二勇是一條狗,那他是一條“有功的狗”啊。

二勇,一個勇字還不夠,再加一個。他使用這名字是當之無愧的。

他曾是張自忠手下馳名全國的大刀隊成員之一,喜峰口的長城上,有18顆鬼子的頭顱像皮球一樣在他腳下滾動過。 “七·七”事變中他率一個半連扼守蘆溝橋,與日軍一個旅團搏殺。橋不動,他也不動。

尤其他是張自忠的救命恩人。一年前,張自忠代理北平市長,是漢奸們眼裡的釘子。一夜,張自忠路遇刺客,擔任貼身警衛的他奮身撲到前面。他用胸膛做了盾牌。三顆子彈竟未打倒他,刺客先自軟癱了半邊。

有勇氣,又有忠心,一個軍人還需要什麼別的呢?他衣領上的星星飛快地增加著。

這一回,星星全部隕落了。

(4)

殺人號又一次在魯南的曠野裡震響。昨天的一幕重演了。不同的是,張自忠沒有出現在隊列前。他不監斬。

他坐在自己的行轅裡喝酒,一杯又一杯,是否要澆去心頭的塊壘?不,不是塊壘,是一座悲哀的山。

軍法處長代張自忠昭令全軍:孫二勇犯重罪,必死,而且死有餘辜。爾後,問將死的人:有何話說? “我想再見張軍長一面。”孫二勇說。

副官把孫二勇的請求禀告將軍,將軍一跺腳:“不見。快殺!”

他端起酒盅。副官看得真切,他的手在微微顫抖,酒在溢出來。

相同的情形發生在刑場上。殺人的人,就是被殺的人的部屬——警衛營士兵,他握槍的手在顫抖。

孫二勇圓睜雙目喝道:“抖什麼?快開槍!20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!”

孫二勇倒下去的同時,張自忠卻在行轅里站了起來。他那顆堅強的頭顱長時間地垂著。副官又一次覺得他會含淚。

將軍的眼神確實是悲哀的,然而並未悲哀到含淚的地步。

將軍來到隊列前的時候,一切已歸於沉寂,相信不沉寂的只有將士們的心。他策馬從倒在地上的孫二勇的身邊經過,故意望也不望。

他不發一言,胳膊猛烈向前揮動著。地平線上,台兒莊蒼灰色的輪廓隱隱在望。有強風,他的大氅使勁掠向後面,線條極其有力。他的戰馬高揚起前蹄,連連打著響鼻。這情景,令人想起滑鐵盧戰役最後一分鐘時的惠靈頓。他的近衛軍開始蠕蠕移動。

當晚,前鋒接敵。

(5)

只要這場戰爭在中國的歷史教科書上被講述過,台兒莊就被講述著。它誕生了也許有千百年卻如同死著一般默默無聞,這場戰爭使它永遠活著。

從1938年3月28日開始以後的一個多月裡,台兒莊成了死亡世界。地球上兩個最相同的民族為著最不相同的目標相互屠殺著。誰都相信自己會勝利。但勝利總是吝嗇到最後一分鐘才降臨,而在那以前,是膠著的苦纏苦鬥。

一天晚上,張自忠正在燈下讀《春秋》,忽然傳令兵跌跌撞撞地跑進來。 “報,報告軍長……他……他,他回來了。”那小兵一臉惶恐的顏色。 “誰回來了?”“孫,孫營長。”“什麼?”

那個人,20天前他走了,若回來,需要20年,何僅20天?

門開了,走進來的果然是原警衛營長孫二勇。他像從另一個世界歸來,面容枯槁,頭髮蓬亂,軍衣幾乎爛成破布條。

他向張自忠敬了一個禮,未說話,眼圈先紅了。 “你活著?”“我沒死。”

原來,那天行刑的士兵心慌慌的,連著兩槍都沒打中要害。他在荒野裡躺了一天,被百姓發現,抬回家去。傷口快痊癒時,百姓勸他逃跑,他卻執意來找部隊。

自始至終,張自忠的臉沉著。他連續下了三道命令。一、“給他換衣服。”二、“搞飯。炒幾個好點的菜。”最後一道:“關起來,聽候處置!”

處置?還能怎麼處置?他已經被處置過了呀,而且是最高一級的處置。副官覺得事情就這麼解決了:既執了法,又活了人,真像當年曹孟德割須代頭,皆大歡喜。他送孫二勇去軍法處,甚至這樣對他說:“你這小子,命真大。”

回到張自忠身邊後,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了一句:“還讓二勇去警衛營呀?”

張自忠厲聲反問:“你還想讓他當營長?”

副官竊喜。這話洩露了將軍的心機——沒有殺意。孫二勇的性命在他自己的貼身口袋裡裝著呢。

誰知,僅隔一夜,形勢急轉直下。次日清晨,副官剛剛推開張自忠的門,一下驚黃了臉:整個房間充滿了濃濃的煙霧。失火了?驚駭稍定,才看清張自忠坐在桌前,煙蒂埋住了他的腳。他抽了一夜煙。桌上攤著一張紙。副官偷偷送去一瞥,那上面寫著:二勇、二勇、二勇……無數。

他的心驀然一驚:要壞事。

早飯後,張自忠召集全體高級將領開會。

(6)

會議做出的決定像一聲炸雷,把副官打懵了:將孫二勇再次槍斃。

事後副官才知道這主意是張自忠將軍提出來的。他只有一個理由:“我要一支鐵軍。”

尤其在此時,面對鐵一樣的敵軍,自個兒也得是鐵。

全體高級將領都認為張自忠的決定是正確的,又全體為這個決定流下了眼淚。

部隊正在喋血,申明軍紀絕對必要,可對於這樣一個戰功累累的軍官,甚至在死過一次後又來找部隊要求殺敵,做出這個決定是痛苦的,殘酷的。

唯有張自忠沒有掉淚。他忽然把話題扯開好遠:“昨天,李長官(李宗仁)召集我們到他的行營開會,部署向日軍發動最後進攻的事。在那裡,我遇見了我的好朋友邵軍長。分手時,我問他,何時再來?他說,快則兩天,晚則一星期,或許……或許再也不來了!”將軍頓了頓,向部下說:“留著眼淚吧,大家都是看慣了死亡的人,又都準備去死,犯不著為這樣一個要死的人傷心。”

(7)

天擦黑的時候,軍法處長拿著張自忠的手令走進關押孫二勇的小屋。孫二勇站起來。

軍法處長宣讀手令。他心情激動,最後幾句幾乎是哽咽著念完的,倒是孫二勇顯得令人意外的平靜,立正、挺胸,動也不動,像尊雕塑。在他的戎馬生涯中,他無數次這樣受命。然而,不會再有下一次了。

軍法處長問:“你有什麼話要說?”

孫二勇毫不猶豫地說:“服從命令。”“那麼隨我來吧,去見軍長。”“做什麼?”“他請你吃晚飯。”

張自忠的屋裡擺了一張圓桌,大碗菜,大碗酒,滿騰騰一桌。張自忠把幾個高級將領都請來作陪。

這是名副其實的“最後的晚餐”。面對著比平時不知要好多少倍的菜餚,誰有胃口!飲酒吧,不如說是飲料。

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向孫二勇勸酒,他來者不拒。看他那架勢,大有把全世界的酒都喝光的意思。

他微醉了。

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。菜盤和酒碗都要見底了,一位師長又提出那個問題:“有什麼話要留下來?”

孫二勇站起來,臉紅紅的,頭晃著,呆滯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張自忠身上。突然,他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衣服。

哎呀,他的裸露的胸膛叫人看了後是怎樣驚心動魄呵。傷痕斑斑,每一道傷痕,都有著一個流血的故事。每一個故事,都清楚地記錄著他衝鋒陷陣時的英勇和無畏。這些傷痕是為張自忠留下的,大多是間接的,但至少有三塊是直接的。

眾人都低下了頭。不忍看,真的不忍看,那殘缺的胸膛在喊在泣。

只有張自忠不為所動,表情冷漠得近似冷酷。他端坐著,像座難以撼動的山。

他用手指著身邊的一個師長:“站起來,解開衣服。”

又一具爬滿傷疤的胸膛。

張自忠又指指另一位師長:“挽起你的衣袖!”

兩道深深的刀痕。

張自忠又指向第三個人:“把你的衣服脫下來。”

肩頭,彈痕累累。

軍人面前,極目一片刀叢劍樹,出生入死,怎能不帶傷。

最後,張自忠嘩啦一下撕開自己的軍裝。他的胸膛上也有幾處傷痕。他那男性味十足的胸膛因為這些傷疤而顯得不完美,又因為這些傷疤而顯得更完美。

這些傷疤是為中國留下的。

(8)

日出了。台兒莊的太陽好紅好大,天邊染著血。

死刑在清晨執行。

這也許是世界上最奇怪的死刑執行儀式了:在一個預先挖好的大坑邊,戰友們依次同二勇握手告別。張自忠也走過來與孫二勇握手,說:“放心走吧,我會替你多殺幾個鬼子!”

孫二勇向坑里走去。一具棺材在那兒等著他。他在棺材裡躺下,閉上眼睛。

遠處,有部隊在列隊,風兒送過來一陣歌聲。

哥哥爸爸真偉大,名譽照我家,為國去打仗,當兵笑哈哈……槍響了。這一槍是準確無誤的。二勇的臉霎時間變得紅彤彤的。

張自忠大步離開刑場。副官緊跟著他。將軍的步履有些踉蹌。歌聲又響起來了:走吧、走吧哥哥爸爸,家裡不用你牽掛,只要我長大,只要我長大……張自忠突然用手摀住面孔。副官看見,淚水從他指縫裡湧出來。

(9)

兩天后,台兒莊會戰結束了。

國軍大勝。

編者附:

張自忠犧牲前寫給他部下的信:

看最近之情況,敵人或要再來碰一下釘子,只要敵來犯,兄即到河東與弟等共同去犧牲。國家到瞭如此地步,除我等為其死,毫無其他辦法。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決心,我們的國家及我五千年曆史之民族,決不致亡於區區三島倭奴之手。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,海可枯,石可爛,決不半點改變,願與諸弟共勉之。

(黃)維綱、(劉)月軒、(樊)倫山、(祝)常德、(劉)振山、(金)子烈、(劉)純德、()銘秦、(張)德順、(張)德俊、(吳)迪吉、(翟)紫封、(李)九思、(范)紹幀、(安)克敏、(楊)斡三、(陳)芳芝、(於)之? 、(張)文海、(朱)春芳諸弟。

小兄張自忠手啟

五.一

重要通知

天功已在2011年升級為鳳凰園,由大同師尊(又名樂天大師)悟創的一套融遠古、星際、科學“三合一”的鳳凰園生命大回歸九部曲修煉體系。本網站是往年天功網的數碼檔案館,僅供用戶參考與學習往年天功保存著博大精深的信息。欲了解更多有關鳳凰園最新修煉秘法以及資訊,敬請點擊瀏覽鳳凰園網

天功是探索生命、宇宙、氣功、科學、神學、哲學、玄學、神話、神秘現象、史前文明、歷屆文明、地外文明的奧秘和真諦的靈性修煉體系。天功來自宇宙深處,它是修煉者的開悟之鑰,是引渡地球人進入“天人合一”大境界的橋樑。

熱點課題
神傳秘法
登天之旅
神秘現象
救世鼓聲
三救行動
外星文明
脫胎換骨
快速鏈接
首頁
聯絡天功
天網導覽
返回頂端